第一百零五章 大结局_凤倾天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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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百零五章 大结局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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上,才可以学的一门异术。”琳夫人懒懒地道,“不过已经失传了。”
  “为什么?”
  “这是死术。”琳夫人道,“同归于尽的做法。练这门功法者,需要全身经脉尽毁,随后以毕生功力成就毒丹,发功时周身血液带毒,只要沾染一丝,就会令对方和他成为‘毒共体’,他弱则对方弱,他痛则对方痛,他死亡,则对方死亡。”
  “有没有解的办法?”
  琳夫人抬眼看花寻欢,花寻欢醒悟自己显得有点心急,忙笑了笑,道:“解也没用了。人都死了。”
  “当然。”琳夫人冷笑,“中系魂之术,必死无疑。”
  花寻欢心中又是咯噔一声。
  “不知道是哪位长老施展的异术,居然灭了容楚。”她忙转移话题。
  “不是我中越现今的长老,他们现在都在境内。”琳夫人语气斩钉截铁。她想了一下,脸有惊异之色,喃喃道:“莫非是秋长老?”
  “怎么?”花寻欢问。
  “这是被逐出族中的长老,因为犯了色戒。”琳夫人解释道,“他被逐出的时候你还小,所以没有记忆。这位据说是和丽京一位夫人私通,犯了族中的戒。按照规矩,将他阉割了逐出族,之后这人去了哪里,我们也不知道。”
  “丽京的夫人?阉割?”花寻欢眼睛睁大——莫不是李秋容?
  “那老小子倒是好艳福。”琳夫人冷笑一声,“也不明白丽京的夫人怎么看上他的,据说还是位出身极其高贵的夫人。也许,他使了什么手段罢。”
  花寻欢默默,真相如何,只有死去的人才知道了。
  “真的没有法子可解么?”半晌她又忍不住道。
  琳夫人瞟她一眼,忽然道:“你为什么肯来帮我?南齐对你不好么?”
  “我不是和你说过了?”花寻欢不悦,“他们对我好什么?不肯信我,降我职,我从云端跌入地狱,现在只是一个小兵。”
  琳夫人笑了笑,怜悯地道:“你对他们忠心耿耿,他们倒辜负了你。你放心,你如今救了我回去,日后你就是中越的公主,荣华富贵就是你的。”
  这话这几天花寻欢已经听了很多次,脸上照样露出欢喜神情,只是难免有点不耐烦之色。
  “其实嘛,这系魂术,也不是完全没法子可解……”琳夫人没注意到她神态,拉长声调思索。
  花寻欢这回忍住了没问。
  “其一是乾坤殿。乾坤殿虽然是李家抢去的地盘,但那里本就是南齐术法大能者的专修之地,又经李家代代术法合一,可能有办法解天下一切异术。否则李家凭什么敢驭使五越各族?”
  琳夫人眯起眼睛,“其二呢……就是咱们中越了,说到底这是中越的异术,要解也是咱们才是行家。不过这得回去才能解决……”说完气喘吁吁地看花寻欢。
  花寻欢默了一默,明白这个精明的女人,又在寻求保证了。
  送她安全回到中越,她才可能去找解药,是这个意思吧?
  “咱们走吧。”她装上干粮,再次任劳任怨地背起了琳夫人。
  ……
  军中疫病蔓延得越来越快,这天早晨,连景泰蓝都开始咳嗽。
  军中军医赶紧给皇帝灌下一大壶药汤,再次把他的皇帐消毒,把生病士兵迁往更远处。
  每个人都在忙碌,每个忙碌的人,在经过主帅大帐时,都不禁忧虑哀伤地瞧上一眼,再快步走开。
  太史阑把自己和容楚关在大帐里,已经几天。这几天里,她不见任何人,包括皇帝,包括闻讯急急赶来的邰世涛。
  没有人知道她在做什么,没有人知道她在想什么,大帐不点灯火,不掀门帘,没有声音,没有动静。没有人敢于去打扰,甚至没有人敢于去说一声“大帅,郡王该下葬了。”
  一开始众人也在等着复活的奇迹,人们总是无法相信,那么强大的,绝慧的,天纵英才的荣昌郡王,在无数次朝争战场暗杀之中都屹立不动的名臣,会莫名其妙,这么轻易地死在一次呼吸之间。
  内心深处,他们觉得太史阑在等,他们也在等,怀着暗暗的希望,想着这也许是郡王的又一次奇谋。
  然而随着时间推移,再大胆会幻想的人,也不得不绝望地承认——世事,有时候就是这么不按常理,奇迹,没道理每次都幸运降临。
  似乎现在只剩下了太史阑一个人,坚持着等待,或者说固执地不愿相信。
  她的理由是容楚心口还有一丝热度。众人无声地在墙角叹息“她定然整日将郡王抱着,如何没有一丝热度?”
  她的理由是容楚似乎对这样的情况早有预知,所以他一定会自己找到醒来的办法。
  但时间似乎不肯印证她这样的推论。
  虽然没有人知道她在干什么,但所有人都知道她没干什么。晚间的灯火会将她的影子投射在帐篷上,人们可以看见,她盘膝打坐,紧紧握着容楚的手,似乎在将自己有限的那点真力传给他。
  南齐乃至天下都知道,太史阑是唯一一个不会武功的大帅。她经脉不通,好容易调整好些之后,却因为后期受创太重,终究毁了体质,之后再怎么练,也不过练就一点粗浅的内气。
  好在她自有天生胜人之处,光辉不损,反因此更成传奇。
  然而此刻众人瞧着她努力将那点稀薄真气不知疲倦地输送,想要唤醒自己的爱人,都觉心酸,忍不住要快步走开,不忍再看。
  此刻,大帅心中一定苍凉,像午夜孤身醒来,看见落在膝上的冷月光。
  她一定痛恨自己的无能,不能练就雄厚的内力,为挽回爱人生命多一份寄托和希望。
  其实众人都知,有内力也救不了诡异异术,南齐军中何尝没高手?但到了此刻,每一分缺失,都似乎是不能弥补的终生之憾。
  暮色苍茫,云天四合,人们仰望着阴霾的头顶,看不见微光和云路,只觉得喘不过气来。
  ……
  “二娘。”花寻欢看着前方村庄中越民族的标志,长长地舒出一口气。
  身后琳夫人也长长舒出一口气,嘴角扯出一抹笑容,因为她已经看见了出迎的队伍。
  她的腐烂已经蔓延到了脸上,以至于那一笑嘴角险些裂到耳根,令人望之生怖。
  迎接的人马已经到了面前,第一眼看见她,惊呼,第二眼看见花寻欢,又是一声惊呼。
  “族女!”领头一个老者一脸喜色。
  琳夫人怔了怔,斑驳的脸色阴沉下来。
  五越继承人向来不分男女,花寻欢少年时个性开朗,武功出众,待人心诚,在族中人缘极好。她当年为了弱弟破门而出,留下所有亲信护卫护持弟弟,族中长老都心中有数,赞她诚孝友爱,如今见她忽然回来,顿时连琳夫人的重伤都忘记了。
  花寻欢倒是淡淡的,将琳夫人送回去,情况简单一说,族中长老有的皱眉有的愤怒,花寻欢看在眼里,顿时明白,中越族内,立场依旧是不一致的。
  她也不参与族中议事,站在门口,慢慢打量族长府的一花一木。
  阔别多年,今日重来,再见着已经不是昔日花草。
  一路的仆佣们,很多人用惊喜诧异交织的眼光,偷偷打量她,她一一报以微笑。
  她并没有要求第一时间见弟弟。反而等着琳夫人和长老议事完毕,亲自扶她入后院治伤。
  琳夫人的毒伤,其实已经救无可救,大夫摇头叹气走开,琳夫人在床上怔怔躺着。
  花寻欢走了进来。
  琳夫人敏锐地注意到,她的护卫并没有阻拦这位名正言顺的族长大小姐。
  这令她心中咯噔一声,勉强支起身子,警惕地注视着她。
  “你总是这个样子。”花寻欢不屑地注视着她,“你防了我一辈子,如今都快死了,还防什么?”
  琳夫人沉默,半晌道:“你找我要解药?”
  “嗯。”花寻欢目光在屋内掠过,“你说我送你回来,就给我解药,另外,我还要能解决南齐士兵疫病的解药,别说你没有,中越最擅毒。”
  “骗你的话,你也当真!到底是当初没好好学!”琳夫人忽然笑起来,“系魂之术,在没完全发作之前,是有可能改变,但一旦施术者死亡,那么,回天无力,必死无疑!”
  花寻欢脸色一变,随即冷笑,“是吗?”
  她忽然跳起来,三步两步就奔上了榻,一把当胸抓起琳夫人衣服,喝道:“解药!”
  “没有!”琳夫人怒得脸上肌肉扭曲,腐烂的皮肤灰质唰唰地往下掉,“你敢挟持我!来人!来人!”
  一队护卫冲了进来,看见榻上这一对的造型,齐齐怔住。
  “滚出去!”花寻欢头也不回。
  “杀了这以下犯上的贱人!”琳夫人大叫,“她不是族女……她是逐出族门的叛徒……你们犹豫什么!”
  “滚出去!我不说第三次!”花寻欢大喝,一把拔出腰间的刀,狠狠向前一捅。
  扑哧一声,鲜血飞溅,琳夫人肩上顿时出现了一个对穿的血洞,可以看见对面的墙壁。
  刀出的一刻,花寻欢忽然也打个颤,觉得自己肩上也似乎一痛。
  琳夫人的怒骂变成惨叫,声音凄厉,整座府中却静悄悄的。
  “你们……你们……”琳夫人眼神拼命寻找自己那些亲信护卫,却发现不知何时,人竟然都已经无声无息退了下去。
  “呸!”花寻欢一口唾沫吐在她脸上,“找什么找!你以为你这么多年,真的已经把持了府内,把持了中越?你也不想想,会趋炎附势投靠你一个妾的,能是什么忠诚可靠的人?这些人如今眼看你必死,我或者弟弟必定继承族长位,凭什么还替你卖命?”她举着血淋淋的刀,毫不犹豫又是一刀挺出,“解药!”
  惨叫声似冲破屋顶,鲜血泼在脸上,花寻欢随意抹一把,想起当年,一个头磕在家门,额头上也曾血迹淋漓。
  她觉得肩膀上好像更痛了。
  “没有……没有……”琳夫人的语气已经软了,“真的没有……我……我只想骗你送我回来……寻欢,别折磨我,我……我也练了……”
  “噗嗤——”大腿上又一个对穿的洞,看见白骨。
  当年她被二娘于飘雪的冬日逐出,临门一箭,也曾箭射腿骨,至今逢上阴寒之日,依旧隐隐作痛。
  花寻欢觉得腿又开始痛起来,她怔了怔,抬起头来。
  她手中还举着刀,刀尖上鲜血淋漓滴下,她低头看看自己完好的腿,再看看在血泊中抽搐的琳夫人。
  “你……”她有点艰难地吐字,“你也练了……系魂术!”
  “咯咯咯咯咯……”琳夫人忽然诡异地笑起来,“……我……我……我要告诉你……你非不给……不给我说……折腾我……也是折腾你自己……”
  “你怎么会练系魂术?”花寻欢盯着她。
  此刻的心在下沉,却又萌发出一丝希望——或许……或许契机就在这里!
  “还不是你那个爹,不放心我,临死前毁了我的毒功。”琳夫人一瞥她,眼神居然还是娇媚的,“我不能没有一点防身异术,看来看去,也就只有系魂术可以……其实我练这个,也就是心理上一个寄托……未曾想,未曾想最后竟然用在你身上……天意……天意!”
  “我……我就要死了……你折磨不折磨我,我都要死了……”她气喘吁吁地道,“能有你陪着死……我……我挺乐意……”
  花寻欢盯着她,半晌,用站满血迹的手,把红发一掠,哈哈一笑。
  “所以你觉得,不用再受折磨,还可以看着我死,很快意是么?”她哈哈笑着,猛地又是一刀捅在琳夫人的右腿上,“解药!”
  琳夫人发出一声不可置信的惨呼,花寻欢同时也浑身一颤,随即她就笑了。
  “你剧痛,我稍痛,我还是比你上算,再来!”
  “噗嗤——”又是一个对穿的洞,留在了小腿上,鲜血箭一般冲到花寻欢脸上,花寻欢浑身颤抖,脸上血迹斑斑,狰狞如兽,却大笑不绝,“解药!”
  “我……我给你瘟疫的解决办法……你爹爹留下的《百草经》!”琳夫人惨呼,“什么疫病都可以治……”
  “系魂术解药!”
  “没有……没有……真的没有……就算现在改体质也来不及……那需要之前长期的服毒和独门内功的调理,那内功李家的人或许才能做到……没有……”琳夫人终于凄惨地哭起来,“没有……真的没有啊……”
  花寻欢手抖了抖……
  不用去看琳夫人的眼神,她也知道,这一刻这女人的话,是真的。
  没有希望了。
  她,或者容楚,都没有希望了。
  “族女……”忽然一声细弱惊颤的呼唤,响在门边。
  她回首,便看见门槛上背光模糊,站着一个女子,她还牵着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。
  两人都用又欢喜又震惊的眼神盯着她。
  花寻欢浑身一震,立即将刀向后一扔,袖子匆匆把脸一抹,身子坐直挡住了凄惨可怖的琳夫人,才吸一口气,道:“贵喜。阿略。”
  “族女……”那叫贵喜的女子,落下泪来。又慌忙拉那身子孱弱的少年,“少爷,叫姐姐!这是姐姐!”
  少年怯怯地看着花寻欢,嘴唇蠕动。
  花寻欢怔怔地盯着模糊光影里的苍白少年,那一头熟悉到惊心的红发……
  她忽然热泪盈眶,立即昂起头,深吸了一口气,道:“贵喜。这里面不干净,别让少爷进来。你让人送他回去,我有话要和你说。”
  贵喜有点不解花寻欢为什么不去见见弟弟,但她昔年就曾是花寻欢最忠诚的侍女,早已习惯听从她的命令,忙命别人将少年带回去。
  少年阿略,一步三回头地走了,鹿般惊怯的眼神里,有着对花寻欢的陌生和不解——姐姐走的时候,他才三岁,对姐姐印象不深,然后今天她忽然回来了,这样一个满身带血的,狰狞可怕的女子!
  花寻欢端坐不动,一直盯着他的背影,直到他的身影没入冬日霜林中不见,才长长吁口气。
  贵喜在一边瞧着,忽觉心酸。
  花寻欢回头对她看了看,下了床,道:“给她包扎下伤口。”
  “这个贱人!”贵喜愤愤不平,“让她流血死了干净!”
  “包扎!”
  贵喜吓了一跳,赶紧找药给琳夫人包扎,下手却很不轻巧,琳夫人被痛醒,花寻欢冷冷盯着她,道:“《百草经》在哪里?”
  琳夫人气若游丝地用眼神瞟了瞟墙后,花寻欢道:“你去开。”琳夫人无奈,只得支撑着,开了屋内的暗室,又给花寻欢指示了位置。
  花寻欢步入暗室,发现这里是个全封闭的空间,极其干净和安静,有一座软榻,榻前有铜炉一座,榻上小几有一部书,正是当年爹爹去世后就失踪的族中圣书。
  她看看四周,觉得很满意。
  她脱鞋,上榻,问贵喜,“你刚才看见了怎么开启暗室?”
  “看见了。”
  “好。”花寻欢哈哈一笑,道,“你来,我有几句话交代你。”
  “是。”
  “这几天就不要打扰我和琳夫人了。”花寻欢道,“琳夫人大概也就在这两三日内死亡,她死了,就把她拖出去喂狗。至于我……”
  贵喜有点紧张地注视她。
  花寻欢拍拍她的肩,“如果我还在,我自然会操持之后的事,如果我不在……嗯,别紧张,我是说,其实我也不是太想回来,你知道我的性子,向来一刻钟三个主意,保不准我看生平大敌死了,没什么心事了,就此离开也未可知。所以如果你看见我不在,也不必寻找,就这样吧。”
  “族女怎可不留下来继承族长之位?”贵喜颤声道,“除了您,谁也不行。”
  “这么多年这里没有我,不也是好好的?”花寻欢将《百草经》递过去,“拿着,我有两件事交代你。第一,如果我走了,你代我拿着这书,去南齐的大营找太史大帅,把解救疫病的方子交给她。”
  “好。”贵喜接了,却又有点疑惑地道,“听说族女之前就在太史大帅麾下,您自己拿去不好吗?再说南齐现在是我们敌人,她会相信我吗?”
  “你去。”花寻欢斩下一截红发,递给她,“你告诉她,我说,于定做过的事,花寻欢永不会做。请她相信我最后一次,如有人因我的药而死亡,则花寻欢身死如此发。”
  贵喜接过断发,握紧在手中,忽觉心砰砰跳起来,隐约似有不祥预感。
  族女这番话,太奇怪了……像是遗言。
  她想问,不敢问。
  “第二件,是请你将《百草经》交给阿略。”花寻欢脸上漾出欢喜的光彩,“族中现在只有他能继承族长位置,如今又有了圣书,有机会治好他的病,长老们再没什么话说,以后,他们会尽心辅佐他的。”
  贵喜满心失望,不明白族女为什么坚持不肯继承族长位,也只得道:“是。”
  “将来……他做了族长,你告诉他,中越不要有野心,它属于五越,也属于南齐。你让他记住,永远不要和南齐作战,不要和太史大帅作战。”
  “是。”
  “你去南齐大营,也帮我带一句话给太史大帅,就说,系魂,或许李家有点办法。但……”花寻欢微微出神,想着如果真的是贵喜去大营,那么,系魂真的就一点办法也没有了。
  但是,还是不要说,给太史大帅一点希望吧。
  她来自奇迹,但望最后,她依旧能创造奇迹。
  “就这样吧。”花寻欢笑笑,道,“这里有几本不错的书,我想好好补补我的功法,这几日不会出来,你让所有人,直到琳夫人死前,都不能进入。”
  “是。”
  “还有这暗室……琳夫人用的东西,总归不是好东西,以后也永远不要再打开吧。”
  “是。”
  “嗯……”她抬手,拍拍贵喜,“去吧。”
  贵喜一抬头,看见暗室光影里花寻欢的目光,忽然心中一恸,一句话脱口而出,“族女,您真的不见见少爷了吗……”
  其实她想琳夫人死后,族女总是要见弟弟的,但不知为何,心里却感觉,族女不会见阿略了,这句话便自动蹦了出来。
  花寻欢出了一会神。
  “他对我记忆很淡,我觉得很好。”她笑道,“就这么淡下去吧,直到忘记我。”
  贵喜似懂非懂地低头,只觉得心中难受,却又不明白为什么难受。
  “去吧。”
  她抱着书,慢慢退了出去,在门口忍不住回头,看见族女静静盘膝坐在榻上,也用一种奇怪的目光望着她,她半长的红发沾了血,黑暗中幽幽的艳。
  她忽然不想走,觉得这么一转身,便将永远不见。
  然而花寻欢已经按动了机关,门扉渐渐合起,她倒退着踉跄而出,在光影完全合拢之前,听见族女大声道:“告诉她们,我很好。我只是厌倦了这尘世,离开了。从此后浪迹天涯,行走人间,去一切最美的地方,再没有孤独烦恼……”
  “咔。”门扉合起,墙壁如故。
  贵喜紧靠墙前,脚尖顶着墙壁,似乎从脚尖到心底,都彻骨的凉。
  她恍惚觉得族女刚才的口气很熟悉,想了很久才想起,那还是多年前,她没有离家时,最爱用的口气。她总是甩着一头红发,在院子里大声地唱,“云端上的花儿开,霞光落在我的发,美丽的少年你在哪,伴我双双来回家……”
  贵喜软软靠着墙壁,忽然落下泪来。
  ……
  光影合拢,黑暗降临,花寻欢静静坐在黑暗中。
  她讨厌黑暗,当初被逐出家门前,她曾在黑房子里被关了七天,险些发疯。
  没想到到最后,也许她还是要在黑暗中死去。
  她起身,再次开了暗室门,出门去逼问琳夫人,为自己,也为容楚,寻求生的最后一丝希望。
  然而琳夫人只是无力地摇头,她的呼吸渐渐弱下去,半夜的时候,花寻欢眼看着她的脸色,渐渐化为一片透明的霜白。
  她慢慢地站起身,心中一片冰凉。
  希望的花,从来不肯开在命运的冰川上。
  她站起身,没有再试图问什么,她需要最后一点时间,为自己安排永恒的归处。
  她走回暗室,关门,从怀中掏出一根小小的钢丝,卡入了暗室的机簧。
  这门,以后永远不能再开启。
  然后她爬上榻,端端正正坐好,点燃榻前香炉,将一枚鲜艳的红宝石头簪,插在鬓上。
  “你这红头发,配上红宝石簪子就很美。”
  “这是我给你的……定……”
  二十三年岁月,浓缩于此刻红宝石熠熠之光,那些青春、爱情、幸福、喜悦、孤独、寂寞、眼泪、离别……都不过是此刻黑暗中红光流转,落在她同样熠熠红发。
  是年春草蹄下发。
  是年少女颜如花。
  是年铜鼓擂新曲,是年无忧彩裙扬,是年雷霆携霜降,风雨红尘又一方。
  又一方。
  那一方天涯尽头云海深处,有五越最美的青青竹林,清晨的露珠沾满赤裸的双脚,洁白的脚踝串着闪亮的金铃。
  净土之上,鲜花之下,无贪恋,无嗔怨,无遗恨,无牵连……人世间种种,不过换我甩发掠裙大笑去,一路芳香。
  来,听我唱。
  听——我——唱:
  云端上的花儿开,霞光落在我的发,美丽的少年你在哪,伴我双双来回家……
  ……
  次日,贵喜发现了琳夫人的尸体。
  她命人来将琳夫人尸首拖出去,然后很失落地发现,族女果然不见了。
  她看着那暗室墙壁良久,最终忍不住心底的奇怪感觉,违背族女的命令去开门,然而门没有打开。
  贵喜怔然良久,忽然也放了心,她觉得一定是族女临走时,将暗室永久封闭了。
  她立即带了《百草经》,风尘仆仆去了南齐大营。果然,她一个五越口音的女子,很难获得将官的信任,好在太史阑的队伍从来不滥杀无辜,她被带到苏亚面前,太史阑最近根本不见人。
  贵喜拿出的解救疫病的方子,苏亚哪里敢做主,当即报上景泰蓝,景泰蓝召集军医研究,军医何尝能理解古怪的五越异术,大多不提倡使用,又说这女子可能是对方奸细,趁机再给军队雪上加霜。贵喜急了,当即在辕门前嚷叫起来,拿出了花寻欢的红发。
  苏亚拿着花寻欢的红发,小心翼翼匍匐在大帐前,犹豫着要不要再试着唤一唤,忽然起了一阵风,将她手中的发卷起,刮入了帐中。
  黑暗中雕像般呆坐的太史阑,心中一片空茫,她似乎在等待,又似乎一切已结束。
  一开始她死死记住他的话——无论发生什么事,相信他。
  到后来似乎也没什么相信不相信了,她只是麻木地坐着,不吃不喝,等。
  在这片永恒的黑暗里,她想,如他永不醒来,也好,就这么安安静静,她陪他一直走下去。
  相遇六年,聚少离多,风波不断,跌宕磨折,或许这就是命,当他们一旦安静,宿命就到了尽头。
  像冬日里蜡烛的光,毕剥燃烧之后,终将颤颤熄灭。
  她忽然觉得颊侧一软,似有手指拂过,她浑身一震,混沌的眼神亮彩一闪,伸手急速抓住了那柔软的东西。
  “容楚!”她颤声道。
  然而掌心里东西细长柔软,虚虚几根,是头发,不是手指。
  她有些发怔,下意识要将头发扔掉,忽然心中一恸,在自己还没反应过来之前,她已将头发凑到眼前细细端详。
  把头发凑近的时候,她忽然觉得,自己的眼力好像退步得很厉害,这么近,还看得模模糊糊。
  她又觉得脸上绷紧得厉害,几乎干得发痛,摸摸脸,能感觉道皮肤在指下绷开,又有点发皱。
  她恍惚想起,似乎是给泪水泡的,泪水一遍遍泡过,皮肤湿了又干,干了又湿,最后被泡得太厉害,就变成这样子。
  她并不知道自己哭,也没有发出任何抽噎和哭泣声,她心中模模糊糊地想:哭了吗?多久?一直?
  或许是一直,从这间帐篷关闭开始。
  她只沉浸在自己的痛苦里,雕像般沉默,无声流泪数日夜,伤到视力,她竟不知。
  头发在指间颤动,她认出这是花寻欢的红发。
  她霍然站起,大步走出帐篷,天光一亮,没想到她真的出来的人们,喜极而泣。
  欢喜之后是低低的啜泣声,人们惊愕地瞪着她的鬓角,神情震动。
  她只盯着对面的女子,那不是寻欢。
  那女子在她的眼神下微微有些瑟缩,似乎想不到传说中的女帅这般憔悴,半晌才将花寻欢的交代一一说了。
  太史阑注视着那本《百草经》,和那一截断发。
  “若有一人因我而死,我便如此发断般身死!”
  她忽觉心中发堵,缓缓挥了挥手,“按她的方子试。”
  贵喜喜极而泣,觉得终于完成族女嘱托。方子上草药并不难寻,只是其中有一味近似于毒,令人不敢使用,不过太史阑既然发了话,自然有人踊跃试用,当时萧大强也感染了疫病,熊小佳毅然给他灌了一服,一碗药下去,眼看着就退了烧。
  营中欢声雷动,皇帝当即下令全军就地休整,全力救治患病者。太史阑命人将贵喜礼送出营,临别时道:“只要中越以后不与我南齐为敌,我将全力维护中越全族。”
  “谢大帅。”贵喜深深躬身。
  太史阑看着她一身轻松地离去,自己却茫然不知哪里去,还是回到帐篷里陪容楚吧。
  一回身,她看见憔悴的赵十八,脸上泛着光彩,堵在她的回路上。
  自从容楚倒下,赵十八也疯了,在军营里狂喊乱叫,要去找五越拼命,被苏亚打昏了,捆在帐篷里也好几天。
  此刻他神采奕奕,眼神渴望地盯着太史阑,让人再次怀疑他是不是又疯了。
  “他没死!”他第一句话就道。
  追过来的苏亚等人顿时觉得他果然疯了。
  太史阑立即停下脚步,大声道:“对!”
  所有人又觉得,这下大帅和十八都疯了。
  “他和我说过!我之前忘记了!刚才看见五越人忽然想起来,他和我说过!”赵十八颧骨和眼睛都赤红,激动至语无伦次,“他说过!”
  太史阑这一刻倒分外冷静,连声音都柔和放低,“是的,他说过,说的什么?”
  “他叫我记住那一晚的对话……他说……他说他的身体不奇怪……”赵十八把那晚的情形说了说,大声道,“他知道的!他之前就知道的!不然他为什么叫我记住那晚的话!”
  苏亚叹了口气,摇摇头。
  郡王如果真的很清楚会发生意外,他会提前提醒太史阑,他怎么舍得太史阑受这样的摧心之苦?
  她忽然心中一动。
  有没有一种可能,是郡王自己也不确定到底会发生什么,他有所预感,却难以认定结果,结果又太惊悚,他不愿意太早结论牵动太史阑心绪,战场上心绪不宁是会出事的。
  正因为不能确定,所以他给了赵十八含糊的暗示?
  那他之后确定了没有?如果他确定了,他为什么没有告诉大帅……
  苏亚忽然想起出事前一夜,太史阑发作生怒,他在帐篷外徘徊,当时她就守在不远处,听见郡王似乎有打算和大帅说什么,却被油灯砸断。
  会不会……
  太史阑已经在问,“你说他问你宫牢安排的事,什么事?”
  “主子曾经对李秋容很有兴趣。研究了他的武功和出身,怀疑他是五越人。越人诡异,多半有异术,主子虽然尊重三公意见没杀他,却觉得他或者是个可以利用的契机,所以那几年便让我安排了送饭的人,在李秋容的饭食里持续下药,药方来自我们的人搜罗的古五越的一些药物珍藏,想看看李秋容有些什么变化……”
  “然后呢?”太史阑目光发亮,立即追问。
  赵十八的脸色有些颓丧,摇头道:“其实没发现什么异常……”
  太史阑的激动之色却没有消减——容楚之前没有受过什么伤害,唯一受过的伤就是沾上了李秋容的毒血,然后李秋容落城,他也停止呼吸,说明他的问题肯定和李秋容有关。
  现在得知,李秋容当初吃了很多各种药物,有没有可能更改了他的体质,影响他的术法功效?
  而容楚,是不是之前就有预感,但是不能确定,毕竟这种术法古老且失传已久,他不愿说出来动摇人心,可能内心里也希冀李秋容体质被改,有些事不会发生,何必早早说了令人恐慌?
  所以……
  太史阑忽然想起贵喜转告的花寻欢的嘱咐,“郡王的事情,李家或许有办法!”
  “大帅!”赵十八也道,“主子提到宫牢,提到李秋容,意思就是万一真的有事,找李家,找五越!”
  “大帅!”火虎忽然奔来,“军报急传!五越自立!武帝将于十月初十,在乾坤山乾坤殿举行登基大典!”
  ……
  十月初十,乾坤山。
  这一日没有太阳,天色青濛濛,如在等待一场烟雨。
  即将举行登基大典的乾坤山上,布置肃穆森严,却没有多少人,大部分军队扼守在山下,山上只有五越首领和长老们。
  一大早李扶舟便起身,却并没有往前殿去,说是闭关,却在后殿静立。
  他负手殿前,出神地看着面前一尊雕塑。
  他对面的整面墙上,有一个巨大的奇怪的符号,非蛇非龙,身有五爪,面貌狰狞,最前面的那只爪,抓着一把式样奇古的剑,剑尖向下,还滴着淋漓的鲜血。血滴下方,有一个巨鼎状的东西,四方鼎肚,却有五足。
  他沉沉地望着那东西,一动不动。
  韦雅走进来的时候,看见的就是他静静的背影,红色衣角长长铺开,长发在浮沉的光线中,幽然生光。
  “陛下……”
  “叫我扶舟。”
  韦雅顿了顿,有些恍惚。
  似乎……从未这样称呼过他,哪怕她已经成为了他的夫人。
  以往也未见他纠正过她的称呼。她微微出神,觉得自己应该欢喜,但不知为什么,心中却无一丝喜色,只觉得淡淡寂寥。
  或许,是他语声太温和,温和到寂寥。
  “是,扶舟。”她和顺地道,“我来是告诉你,乔雨润死了。”
  乔雨润那日城头并没气绝,李扶舟也人道主义带她一起走,然而她终究受伤太重,苟延残喘几日,生命还是走到了尽头。
  李扶舟并没有意外之色。
  以五越邪功练武速成的,多半没有好下场。
  乔雨润如此,李秋容如此。
  “那葬了吧。”他语气仿佛在说明日天气不错。
  韦雅微微犹豫,才轻轻道:“她有东西……托我带给你。”
  她伸出掌心,掌心中有一枚小小锦囊。
  本来不想来说这一遭的,但最后,看到乔雨润哀怜绝望的目光,她还是接了下来。
  想着那女子于人生末途,也着实凄惨。到得最后,无人托付,竟然只能托半个仇人的她。
  韦雅记得锦囊落手那一霎,她眼角隐隐的泪光。
  那也许是那个人一生里,唯一的一次真心泪吧。她想。
  生于阴暗,长于毒土,开出最妖最恶的花,但最后深埋土地的根茎,依旧留存一丝新绿。
  “不必了。”李扶舟的回答,仿佛还是在说明日天气不错。
  韦雅的手顿了顿,没有再说什么,默然将锦囊抛于一侧火盆。
  锦囊在火盆中迅速蜷缩,扭曲,化灰。无人知道那里面,曾经装了什么。
  或者也不用猜,不过是一个人一生唯一的爱罢了。
  韦雅怔怔地看着那锦囊在火舌轻舔下,缩成弯弯的一卷,只觉得自己的心,也似这般被燎过,卷成一团。
  今日他人之结局,就是异日她的收梢。
  在追逐爱的路途上,她们是一对背靠背的绝望战将,唯一的胜者,却在天涯。
  “韦雅。”
  她回神,恭谨地躬身。
  心中有再多痴怨爱恨,在他清淡的嗓音下都瞬间化为无形。
  她想,这就是孽。
  他已经缓缓回身,温和眉目间是温和笑意,“有机会,离开这里吧。看看这天下河山,风物四海。我相信你总会遇上,属于你的那一处。”
  韦雅心中一震——为什么这句话这么像告别……
  “扶舟……”她忍了忍,终于轻轻道,“你为何如此萧瑟……我很久没有见你真正笑过……你即将复国,即将拥有五越的天下……你还有什么……”
  “我什么都有。”李扶舟打断她的话,“所以,什么都没有。”
  韦雅噤声。
  “去迎客吧。”李扶舟眉梢轻轻一挑,依稀又是那般神秘的笑意,“我们的贵客,快要来了。”
  韦雅缓缓退下,无意中一抬头,却见他并没有望向前殿,却看着乾坤阵后山入口的方向。
  ……
  乾坤山腹,有密道,直通山顶乾坤阵。
  密道黑而幽深,地面湿滑,生着青苔,显见得少有人行,这本就是乾坤山最重要的一条密道。
  密道中有一条影子,看起来有点庞大,行路也有点艰难,时不时滑一脚。
  太史阑正行走在密道之中,背上负着容楚。
  她来赴李扶舟之约。
  清醒之后,她揣摩出城头上,他最后说的,是“来参加我的登基典礼。”
  太史阑在安排好军队事务后,就独自一人,驱车来此。
  人带多了没有用,她明白,这是她和李扶舟最后的博弈。不能用彼此的军队来解决。
  在他抚过的城头,她看见一个小小的五越五兽标志,她将标志收起,出来后挂在车马上,果然一路上无人阻拦。
  她来过乾坤山,走过那条密道,一路过去,十分顺利。
  或者,他就是在等着她吧。他算定她必得要来。’
  不为南齐,不为极东,不为她自己,只为容楚。
  太史阑停住,将背上容楚放下来,扶他靠坐在洞壁旁,小心地取出水壶,先给他润了润唇,再自己喝了一口。
  她摸摸容楚的脸,眼神怜惜。
  不知道这一路,他累不累?
  早在五天前,景泰蓝就曾期期艾艾地问她,要不要赶紧把郡王送回丽京,不然迟了就……
  就什么,景泰蓝没说完,她知道他说的是“迟了就腐烂了”。只是怕她受不住,不敢说罢了。
  她当时很奇怪地瞟他一眼,道:“好端端地送回丽京做什么?”
  当时景泰蓝看她的眼光,大抵怕她疯了。
  其实那几天所有人看她的眼光,都写着“她伤心疯了”几个字。
  所有人都认为,容楚死了。
  虽然死因不明,甚至没有理由,但是再笨的大夫,都能确认容楚的死亡。
  没有呼吸,没有心跳,一开始心口还有一丝热气,渐渐身体也冷了。
  壮年者猝死,这在南齐并不鲜见。尤其将领,压力大,熬夜多,受伤多,壮年猝死不在少数。容楚这样的情形,众人虽然惊讶哀恸难以接受,心里却是认了的。
  经过赵十八那一层解释,众人又抱了一丝希望在等,期待着郡王能自己醒来,睁开眼笑说不过一场玩笑。
  然而时光分秒过,对生者漫长,对死者永恒。
  太史阑却不打算等了,她明白了,等不会有结果,保不准真的等来的是一场死亡。破釜沉舟孤注一掷,她该和命运再次做赌。
  老天送她来,就是来搞破坏的。
  至于别人认为她受不住也好,哀恸过度也好,疯了也好,都是她的事,是她和容楚的事。
  “你累了吗?”她抚了抚他嘴唇,“我现在和你说话了,你开心不?”
  她在他身边坐下,拿起水壶灌了一口。发呆。
  时光如果能倒流,多好。
  她如果能学着更成熟一点,多好。
  那么就不会有那天的生气,不会有那晚的冷遇,不会让他彻夜徘徊,彻夜叹息。
  想到他生前的最后一晚,是在她的冷眼中渡过;想到他停止呼吸前一刻,还在惴惴不安偷窥自己,找机会寻求原谅;想到他轻轻往马头一靠时,最后一刻想的一定是自己的愤怒;想到他至死都没能得到自己的原谅,在落寞中死去——
  她忽然便窒住呼吸,泪涌上眼眶。
  不,不,没有这事,他没有事,他没死,这不过是龟息之术。是他因为惹了自己生气,故意做出的姿态,好教她原谅他——
  然而内心深处有个声音在呼喊:不,不是这样的,他不是不顾大局的人,他不会在那个时辰来这么一手,他会很清楚这会导致南齐大败,他更不会舍得她受这样的伤害……
  这声音越喊越响,她的心越喊越凉。
  她轻轻蹲下身,趴在他膝上。
  “容楚,”她道,“我不生你气了。那事情过去了。做你的妻,还是你的妾,我都乐意,以后都我一人做了……我还和你保证,就算你是开玩笑吓我,我也不生气,我绝对不会怪你骗我耍我害我伤心,我发誓……所以你可以不用担心了,我都这么低声下气哄你了,你可以马上醒来了,你醒来吧,醒来吧……”
  她惴惴不安地向上看,头抬到一半停住,一转身,再次背起了他。
  “走吧。”她道,“你从来就不听我的。”
  一低头,一滴泪落下来。
  青苔慢慢浸润着一片灰绿的色泽,一路脚印,一路逶迤的水声。洞里似乎有悠远的叹息,仔细听却是脚步的回声。
  她慢慢地走着,忽然手指触及他腰间垂下的玉佩。
  是那枚古佩,她在静海集市上给他淘来的海货。
  本来这佩他没有戴,因为她说要等黄花闺女戴几年,盘活了再给他,但叮叮当当回来后,他怕这对小淘气乱玩东西,砸了他的佩,便带在了身上。
  花寻欢留信给她,要她继续让容楚戴着这佩,她也就没有取下来。
  想到花寻欢,她微微出神。
  看样子她是回了中越,中越是五越中除李家外最强大的一族,也是唯一有能力和李家争夺五越王位的一族,她回去,也许桀骜的中越,以后能稍稍安定些。
  想到红头发的女族长,她冰冷的心稍稍温暖——寻欢也是苦人儿,如今终于回到亲友身边,但望她以后和美如意,终知人间温暖。或者就如她自己所说,去了一切最美的地方,再没有孤独烦恼……“
  这样也好。
  只是可惜也许难有机会当面谢她了。
  谢她的不叛。
  不再叛,是为了赎那少年当年的罪,是吗?
  人生,总有那么多的背负,那么多的无奈,那么多的沉重,那么多无法抉择的为难。
  ……
  她最终停在那青铜门前,按照往昔的记忆,按动门环三下。
  门开了,并没有如上次一般,有飞针掠来,也没有熟悉的气息盘旋浮游,她恍惚想起,这次乾坤阵没有开启。
  天光一亮,骤然从暗至明,她有点不适应地闭了闭眼睛。
  然后她就看见面前的广场上,很多人,人们扭头,用惊愕的眼神看着她。
  她背着容楚,平平静静走过去,仰头对乾坤殿看了看。
  此刻的乾坤殿不是透明墙壁,就是普通的大殿状,圆形的穹顶上永远风云盘踞,旋转着神秘的漩涡。
  大殿深处有礼乐之声,她知道乾坤主殿之后还有广场,还有高台,高台上方是乾坤阵眼,下方是万丈悬崖。取天地灵气,纳人间烟火。
  她缓缓走向大殿,有人迎上来,取出武器。
  剑光递来,光若霓虹,她伸出手指,清淡如拨弦。
  无数剑尖在她指尖幻灭,化为天地齑尘,那些弥漫的金属粉末,遮蔽了那些惊异的眼眸。
  人群愣怔,随即有人大叫”妖术!“四散涌开。”
  她觉得有点好笑,问他,“喂,最擅长妖术的五越之族,竟然说我是妖术,好不好玩?”
  等了一会没有回音,她敛了笑容,道:“下次给你说更好玩的。”
  身后忽然有喧嚣声传来,隐约有人大叫,她听得声音熟悉,愕然回首,就看见小小孩子一身便袍,向她冲来。他身后还跟着火虎赵十八等人。
  她一惊,认出那是易容了的景泰蓝,“你怎么来了?”
  “我本来就跟着你。”景泰蓝撇撇嘴,“我让火虎给易容了,我是小孩子,也没人注意。”
  “没人拦你?”太史阑觉得有点不对劲。
  “没有。我们仿制了一个你那样的五兽标志,一路上也没遇上什么人拦截。”
  太史阑有些奇怪——李扶舟即位大典,是何等重要,怎么防护如此稀松?
  还是他另有打算?
  “这也太危险了,你赶紧藏入密道里去,我想办法封了那密道。”她推他。
  “别。”景泰蓝忽然若有所思地转身,“是我自己想来的。我最近常常做梦……我觉得这里有声音在呼唤我……”他忽然向乾坤殿主殿走去。
  太史阑忽然想起上一次在乾坤殿,景泰蓝也曾有过诡异经历,她还记得他曾抓过一把骨灰样的东西。
  她心中一动,跟上景泰蓝,身后有人追上来,冷笑道:“你们就算有我主标记,也不能再乱闯!今日乾坤殿门已经下了禁制,不是我族长老无法进入……啊!”
  他愣愣地停下来,看见景泰蓝忽然把小手往门上一抹,那两扇闭紧的门,忽然无声开启。
  这下连太史阑也一愣,因为她忽然看见殿内已经变了布局,大门开启处,竟然就看见那条原本应该在殿深处的长廊,还有长廊尽头的狰狞图腾,滴血长剑,以及长剑之下的,四足方鼎。
  方鼎之中忽有白光一闪,景泰蓝毫不犹豫地奔上,太史阑怕他受伤,也背着容楚快步追上。
  殿门在她们身后无声阖上,将无数震惊的目光关在门外。
  ……
  李扶舟立于高台宫阙之巅,身后宝座狞龙飞腾,眼眸深红如血。
  他依旧一身红衣,墨玉发冠,黑色晶莹的玉珠垂落颊侧,分不清珠光和眸光,哪个更华彩潋滟。
  他身后浮云翻卷,洁白若羽,却也分不清那云色和他脸色,哪样更白。白到透明,越发显得唇红滟滟。
  三层高台,每层都是一层斜坡上去,每层斜坡底下都有高手守候,不允许任何人接近一步。
  整座高台琉璃顶,白石地,朱栏玉砌,背后五兽壁狰狞盘旋。风从谷底吹来,云澜自山间起,清歌自天地生。
  金案玉几,列五色螭纹龙纽。五兽屏风,雕狰狞盘旋图腾。左右各列高冠麻衣老者,神色肃穆。
  台前黄金阑干前,一个高冠老者,正昂首缓缓将金丝篇章诵读,声音抑扬顿挫,远远传开。
  五彩衣饰的人群,在他脚下俯伏,按照五越规矩三跪顶礼,起伏的身体,像一波波斑斓的浪潮涌过洁白的沙滩。
  高冠老者诵读完毕,将金丝篇章高高捧起,对着头顶盘旋的漩涡顶礼三次,另一个高冠老者,捧着五兽五色玉玺,跪地给李扶舟奉上。
  李扶舟缓缓伸手去接。
  忽然有人直身高叫:“慢着!”
  李扶舟手一顿,广场上诸人转首,李家老家主怒道:“石南!你怎可在此时喧哗!”
  那个叫石南的男子,满不在乎一摇头,大声道:“有话便说,我五越没有那么多臭规矩!敢问武帝,既然登基复国,如何不见传国佩?”
  众人一窒。
  怕什么来什么。
  “石南,”老家主冷声道,“传国佩供奉在神殿,用以压制乾坤阵,怎么能轻易拿出?这五兽玺,足可做我五越之宝……”
  “少在那撒谎!我中越人可没那么好骗。”石南摇头,“什么传国佩供奉在神殿?根本就是没有!我五越之主,必须有传国之佩!没有传国佩,这宝座就不该你们李家人坐!”
  李扶舟面无表情,静静对那人一看,那人语声一窒,老家主怒极,正要说话,忽然一个清脆的声音道:“石南长老!谁允许你说这话的!”
  众人愕然望去,就看见苍白瘦弱的少年缓缓站起,众人认得他是中越新任的族长赤山略。
  中越势大,一直和李家不睦,甚至前阵子出手刺杀李扶舟,而李家也立即回了狠手,杀了他们的代族长琳夫人。这次登基大典,本来众人以为,中越一定不会参与,甚至可能捣乱,虽然这样算起来就不是真正意义上的五越合并,有所遗憾,但也是没办法的事。谁知道消息一出,中越年轻的新族长居然亲自带着长老们来了,众人诧异之余,也十分戒备。
  此刻见他站起,李老家主立即冷笑,缓缓道:“略族长,你这自说自话的,何必呢。”
  他的意思是先前说话的石南,自然也是赤山略指使。
  赤山略皱皱眉,道:“石南长老的意思,不是我的意思。”
  “那么赤山族长出面反驳,是赞同我李家提议,合并五越,称帝自立了?”李老家主立即道。
  “也不是。”少年转身,并不看变色的李家众人,只看着李扶舟,“家主,我觉得,五越自立,应该。你们李家要重做五越之主,也可以。但是何必这么剑拔弩张,非得和南齐作对?”
  “你这话荒唐?”李老家主怒声道,“我李家何至于非要和南齐作对,但你问问南齐,他们肯让五越在他们的地盘上自立一国么?纵观天下各国各朝,谁肯?”
  “没试过怎么知道肯不肯?我们要的又不是他们的天下。”赤山略道,“我们只要我们五越在早期的地盘,也就是极东乾坤山之后的这一片地域。这里南齐人本来就不多,又嫌气候苦寒,不愿在此处生存,多年来早已和我们井水不犯河水,我们和南齐要这块地方自立,签订双方以后的互不侵扰条约,也许南齐愿意放弃……”
  “你没听过一句话!”李老家主生硬地打断他的话,“卧榻之旁,岂容他人酣睡!南齐再怎么看不上我们那块土地,也不会允许它被生生分出去!从此不再属于他们!你要知道,帝王最大的功绩是开疆裂土,帝王最大的耻辱是丧失土地!”
  众人沉默,纷纷点头,都知道老家主说的是对的,赤山略毕竟年纪太小,身体弱不爱战争,却没有想过统治者的心态和所谓的大国骄傲,容不得南齐有丝毫让步。
  五越人希望复国,但也不是所有人都愿意进行战争,只是大家都明白,真的想要拥有自己的国家,求是永远求不来的,只有硬抢!
  “或许……”赤山略也有些犹豫,“听说南齐现在的皇帝很宽仁……”
  “他和你一样,只是个孩子!”老家主冷冷道,“他甚至比你还小!根本做不了主!”
  赤山略默默叹口气——姐姐,对不住,你的嘱托,我做不到了。
  五越复国之心,灼热如火,早已燎原,再加上南齐的暂时失利,五越的人们沉浸在复国和自立的狂热梦想中,觉得定能以自身武勇,染天下之血,为自己博得煌煌国土。这样蓬勃的野望,难以被任何冷水浇灭,除非经历一场毁灭般的打击,才能将他们打醒。
  但如果打击太狠了,五越一蹶不振,从此别说立国,连生存的可能都没了。
  赤山略也明白,已经到了这个地步,怎么退其实都是绝路,说谈判,也是极其渺茫的希望,眼前唯一的路,确实只有搏一搏。
  赤山略自己也是五越人,他不敢拿五越所有人的生命作赌,去担保谈判一定能成功。
  他只能沉默。
  倒是先前发话的那个石南长老,忽然又阴恻恻地道:“老家主,你这话什么意思?你是说我们族长年轻,做不了主?我们族长可是中越名正言顺的继承人,不像某些人,根本没资格,还想占据大位!”
  “你这话又是什么意思!我李家乃共主之后,我们不配,谁配?”
  “传国佩……”石南冷笑。
  老家主怒道,“谁说传国佩根本没有……”
  “你儿子说的!”石南大叫。
  老家主一怔,愕然望李扶舟,李扶舟面无表情。
  “看错方向了!是我!”
  蓦然一声大喝,从殿后传来,众人回首,只看见一抹黄色的影子,唰一下从人群后冲出,看上去很大一坨,似乎前后还有轮子,只是速度极快,根本看不清整个轮廓。众人只觉得一股风掠过,再一眼那影子已经上了高台第一层,哧溜一声又上了第二层,在每层高台斜坡入口处守卫的卫士,根本还没反应过来,那骨碌碌滚得极快的东西,已经连上三层,炮弹一般直冲李扶舟撞了过去。
  红影一闪,李扶舟已经浮云般掠过,上了高台之巅,那东西收势不及,撞向李扶舟身后的五兽壁。
  那东西冲向五兽壁的时候,老家主变色大喝:“不好,快住手——”
  “轰”一声,五兽壁破,隐约红光一闪,老家主大喝:“龙朝你疯了!”又大叫,“非我李家血脉者速速避开,乾坤阵发动了……”
  五兽壁后,连着乾坤阵的总枢纽,这是李家高层才知道的事情。
  “我是疯了,”那团黄色影子停下来,众人才看清是龙朝,脑袋已经撞得头破血流,犹自大笑,“我是你们李家血脉,我不用避开!”
  “龙朝!”老家主跌足,“这里是阵眼,等下气流涌动,令人难以立足,你没有武功,不能呆在这里,走开!走开!”又飞快掠上高台,道:“扶舟,乾坤阵会将非李家血脉者驱逐,非死即伤,但可以控制在一定范围内,我和你合力……”
  他急若星火,李扶舟却犹自微微一笑。
  “李扶舟!李皓!”龙朝骑在他那古里古怪,后头又加了个盒子的两轮车子上,犹自大笑,“想不到吧?我开了乾坤阵,今日除了李家血脉,其余人都难免重伤出阵,甚至有人死亡,那么多长老首领伤损,你这个国还立不立得起来?你这个皇帝还做不做得了?你们这百年宏愿,还完不完得成?”
  “龙朝!”老家主脸色青白,“你何至于如此……你何至于拿我家族的百年大业作践……”
  “百年大业!”龙朝笑得更响,“正是你们这百年大业,作践了我一辈子!没有父亲,没有母亲,一生孤苦,回归之后仍然不能相认!同样李家子,为何两样人?它先作践了我,我为什么不能作践它!”
  “兄弟们,长老们,首领们!”他格格笑着,来回骑动他胯下那古怪又迅速的两轮车,对台下惊呆的众人做吆喝撵人状,“走啦,走啦,快走啦,今天国立不成啦,李家的梦碎啦,哈哈哈哈哈哈……”
  “朝儿……”老家主退后一步,老泪纵横,“是我的错……”蓦然一转身拉住李扶舟,“扶舟,快,合你我二人之力,压下乾坤阵……”
  头顶上漩涡越转越急,高台隐隐颤动起来,连带整个大殿都开始轰鸣,声音沉闷若兽吼。外头广场的人惊骇地发现,外殿的墙壁,开始慢慢变得透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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